黑糖11037号

【狛日】幸运天平 40%-70%

*未来机关双箭头但是打死不承认的义手眼搭档

*经过一次“交换任务”的赌约后,关系稍微打破平衡的两人

*本章1.1w



此时此刻,日向正在大楼里某层的一个掩体后,背靠着墙壁以隐匿自己的身形。他的西装上下满是血污,不过仔细观察就能发现,那都并非来自他自己身上的伤口。事实上,除了呼吸频率因为刚刚高强度的单独作战而略微变快了一点,他整体的状态好到简直让人看不出,他刚刚竟然是一路杀上了绝望残党据点大楼,独自应付了接近数百名全副武装的敌人的围追堵截。

 

倘若不是此时在日向藏身的掩体外的走廊上,有多达十数个持枪的绝望残党、分成前后两个小队,正缓慢地朝他的位置逼近,恐怕都要让人以为,这伙敌人所谓的“埋伏”与“防守”,只不过是过家家般的儿戏罢了。

 

对此,日向表现得颇为冷静。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以迅速调节自己的呼吸频率。与此同时,大脑正在飞速计算着几秒后即将发生的事件。

 

大概是因为逐渐接近了这处据点最核心的楼层,这一层防守驻扎的敌人格外得多,而且目前所处的地形让他腹背受敌,看起来是个相当不妙的局面。不过,也并非完全无计可施。

 

第一种方案,是他现在直接离开藏身的地方,快速准确地命中为首的几名敌人,需要瞄准他们的手腕、令其失去持枪的能力。由于他现在弹夹内的子弹数量不足以解决掉全部敌人,再接下来他需要前往十一点钟方向七米开外的另一处掩体进行躲避,然后快速更换弹匣,然后继续解决剩下距离稍远的那一批敌人。

 

唯一的问题在于,从子弹打空到抵达下一个掩体之间的这段空窗期,失去掩护的他将会暴露在敌人的射击之下,很难躲掉所有方向上的流弹。

 

当然,他届时可以通过找到合适的角度、并对敌人的视觉盲区加以利用,使得即便不幸被命中,子弹也会以计算好的角度在左臂落下非致命伤——这样就不会影响到他之后右手持枪了。

 

而至于另一种方案,则是暂且按兵不动,并且趁那伙敌人发现他位置前的最后几秒,提前完成换弹的工作。然后待到为首的几人接近他的攻击范围内时,出其不意地用体术直接制服他们。

 

由于这种情况下,他和敌人将以极近的距离赤身肉搏,无论是近处还是远处的敌人此时都不敢贸然开枪,甚至他还可以在缠斗的过程中借用对方的身体当掩护。他只需要把为首的这几人迅速制服之后,再用枪解决掉远处的另一批敌人就足够了。

 

当然这种方案也存在一个缺陷——既然是近身搏斗,而且对面的人数有三四名之多,即使日向充分运用自己全身上下的才能,一些不足以危及性命的皮外伤恐怕还是难免的。

 

日向在短短一两秒内的时间,飞快计算清楚了眼前这个复杂的局面,然后下意识地紧锁起了眉头。

 

啧,有点难办啊。

 

倒不是因为这个局面很棘手。事实上,无论采用哪种方案,日向都有十足的把握能够顺利解决这里的所有人、以最小的代价离开。

 

只不过无论如何,他身上都免不了要挂点彩罢了。

 

而他不情愿受伤的原因,显然不会是“担心会很疼”或者“受伤会影响接下来行动中的安危”这种正常人一般会考虑的事情。

 

这位希望峰学园有史以来最要面子的预备学科,此时满脑子唯一的想法是——

 

当初是他自己在那个白毛自大狂面前大放厥词,说他能无伤速通这次任务的。

 

不管怎样,这场赌局他必须得赢。

 

......

 

于是在又经历了半秒钟的权衡利弊之后,日向果断选择了第一个方案,径直冲出了藏身的掩体。和他所预料的分毫不差,为首的几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在连续的几声枪响中,吃痛地缴械倒在地上。

 

在被子弹击中和被拳头小刀之类的划伤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平心而论,枪伤的严重程度显然要比后者要重得多。

 

但它却有着唯一的优点——

 

掩饰得好的话,从外表来看不太容易被人察觉。

 

所以说,万一那个讨厌的家伙发现不了呢。

 

日向这样想道。

 

 

 

 

 

短短几分钟的生死缠斗之后,日向终于又站在了熟悉的楼梯间里,仰头打量着在黑暗中发着幽幽红光的监控摄像头。只不过这一次,已经是从十层到十一层的楼梯口了。

 

四周很安静,整层楼里除了他已经没有还能行动的人了,以至于这种混合着淡淡铁锈味的寂静,隐匿着某种包藏了肃杀气息的沉寂。

 

日向低头看了一眼被干涸的血迹半遮掩住的腕表。

 

从时间上来看,他的计划完成得相当顺利。甚至比起预期设想,成功突破的楼层还要高上两层,再往上便是这处绝望残党据点的核心楼层了。如果他猜测的没错的话,那个未来机关务必要回收的硬盘、同时也是他们此次任务的根本目标,应该就在楼上的某个房间里,被敌人严格地看管着。

 

日向稍微思索了一下。按照他的估计,未来机关的增援应该二十分钟后——不,如果总指挥是狛枝那家伙的话,估计十七分钟内就能赶到吧。

 

根据他的原计划,现在就是他撤退的时候。

 

再往上几层埋伏的敌人数量相当可观,远不是之前这几层楼可比的。他刚刚经历了高强度的单打独斗,虽然身上没受什么重伤,但是体力已经消耗了大半,若是此时再强行继续攻入的话,恐怕就要赌上一把了。

 

他已经解除了敌人安排在前十层的埋伏,摸清了楼里的大致结构和人员排布、甚至还在各处提前安置好了一些“小装置”。在这种情况下,现在选择立即撤退,把正面战场交给即将赶到的未来机关其他队伍的话,他们要想在敌人已经陷入慌乱的局面中占据上风应该不难。

 

无论如何,他已经算是立下大功了。

 

但是......


明明只差一点点了啊。该违反的规矩都违反了,该冒的风险也都冒了,要是不一条路走到底的话,怎么想好像都有些不甘心。

 

若是他真的能够仅凭一己之力捣毁这伙绝望残党的整栋大楼,索回被他们带走的那个硬盘,并且在未来机关大部队赶到之前,就完成了这项艰巨到让几个支部僵持了几周都没攻克的任务的话,那个总是在他面前趾高气扬自以为是的家伙,脸色想必会变得很精彩吧。

 

虽说自从他继承了神座出流的全部才能并加入未来机关以后,凭借着意外得来的“天赋”在支部里建功无数、受万众瞩目,这样辉煌的经历已经极大程度上抚慰了那颗他少年时期缺乏认同感、又渴望被认可的虚荣心,甚至当那些赞誉敬仰的言辞积累到一定程度后,他已经不再如同从前那样渴求期待了。这给了他一种半真半假的错觉,好像他向来就是个荣辱不惊,从容又自信的人。

 

但是在狛枝面前除外。

 

狛枝恐怕是未来机关里唯一一个一直揪着自己是“预备学科出身的普通人”这一点不放的家伙,即便他现在被人称赞为“超高校级的希望”,但狛枝那些高高在上的嘲讽和不屑,总是一刻不停歇地拒绝让他遗忘那段过去。

 

因此日向唯有在狛枝面前,才会展露出那种小孩子一样的,顽固又执拗、不甘示弱的好胜心。

 

所以——别管什么计划了,上楼把剩下那帮狼狈的敌人给端了吧。

 

这场赌局他不但要赢,而且还要赢得漂亮。

 

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就被他脑海里理智的那一部分给摁了回去。

 

但是有些念头一旦在心底生根发芽后,就再也挥之不去。他此刻没有立即原路返回,而是依然站在原地,就是印证这一点的最好证据。

 

日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右手正稳稳当当地握着那把他特意“挑选”的枪,虽然因为不是常用的那把以至于有些不习惯,但是在刚在的行动过程中还算顺手。枪口因为刚刚频繁使用的缘故而有些过热,淡淡的硝烟味混杂着不知从何而来的金属气息,轻轻撩拨着他的感官。而左臂内侧的隐痛感也同时顺着神经刺激着他的大脑,催生出某种犹未尽兴的战栗和快感,以至于他甚至能够听得见血液在脉管里涌动的声音。

 

在这种状态下,理智与非理智的界限难免会产生一瞬间的偏移。

 

他之所以会产生这种可以称得上激进的想法,其实也并非毫无征兆。在他刚刚潜入大楼的时候,就已经提前在各层布置好了可远程操纵的小型炸弹,现在想来,这分明就是预料到了会有现在这种可能性。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比自己想象的要疯一点。

 

也是在这个时候,日向才终于意识到,他和狛枝的性格比他想象中的要相似许多。

 

这也难怪。无论是“才能”还是“希望”,他们曾经各有执着,并且都是可以为了执念不顾一切、不择手段的人。只不过狛枝的偏激显露在外、令人敬而远之,而他那种无限接近于病态的执着则是隐忍在内,克制在外表之下、却在骨血中根深蒂固,以至于旁人从表面上看甚至可能无法察觉。

 

这是日向自己也无法否认的一点。

 

从他在那张手术同意书上签字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将他自己和正常人划清了界限,也注定了他在“激进”这个维度上的底线。

 

恐怕是他目前肩负着的众多责任和身份、那种被万人所注视仰仗的使命感,让日向被迫隐藏起了性情里执拗且易走极端的一面。又或者是说,他是因为太想在狛枝面前证明自己和他的“不同”,所以才塑造出来了那样一个看起来“成熟稳重、顾全大局”的日向创。

 

所以说,他和狛枝这个组合实在有些奇妙。

 

他们两个表面迥异内心却同源的人,在一次又一次冲突和分歧的过程中,灵魂无数次碰撞共振。过于相近的性情,让对方激发出自己身上最疯狂最不受控制的那一面,而彼此相对立的身份,又让对方强迫着自己将那内心那匹野兽封锁在理智之笼内。

 

既是诱人发疯的毒药,也是克制冷静的解药。

 

再没有如此矛盾的关系了。也再没有如此相契的身份了。

 

......

 

人们常说,当一个人需要找理由来说服自己的时候,他的潜意识里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所以日向停留在原地迟疑的那片刻时间里,比起在犹豫考虑要不要进行那样危险的行动,倒不如说,他是在感到意外。

 

他意外的是,明明这场看起来有些意气用事的赌局,最开始的初衷只是为了压一压狛枝的气势,充其量只能算是他们两个日常争吵斗殴的正常模式。然而到头来,当他以狛枝的身份、站在狛枝的立场上的时候,自己却出乎预料地意识到,原来他们两个骨子里那么像。

 

甚至相像到,他几乎有一点点能够理解狛枝了。

 

...这还真是一个让人不爽,却又无可辩驳的事实啊。

 

日向站在原地叹了一口,然后扯了扯嘴角。那是一个带了点无奈、自嘲,还有一些释然意味的笑。

 

罢了,就当他和狛枝在这个方面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吧。

 

或者说,他们从最开始就是一条路上的人。

 

他简单活动了一下有些酸涩的手腕,然后瞥了一眼上端隐没在黑暗之中楼梯。在这条楼梯的另一端,一定有数量多到极端棘手的敌人,正潜伏在这肃杀的沉默氛围之中,严阵以待地想要给予他致命一击吧。

 

日向心底略一合计,然后坦然地踏上了楼梯。

 

——但愿接下来的一路有幸运之神眷顾。

 

 

 

 

 

“成功截取到那栋大楼监控画面的信号频道了!”

 

随着一声难掩喜悦的欢呼,会议室里许多道视线都聚焦在左右田身上。

 

这位超高校级的机械师,虽然本人看上去有些冒冒失失,但是即使是在人才荟萃的未来机关里,他的专业才能也是绝对无可挑剔的。仅仅过去了不到十分钟,他已经成功侵入了敌方阵营的通讯网络,并截取了在场所有人最关注的信息——那栋楼里的实时监控画面。

 

左右田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眼前的屏幕,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着,随后很快多个机位的监控画面就呈现在了会议室内的大屏幕上。

 

没花多久功夫,他们就找到了日向的身影。

 

毕竟在这个一片狼藉的楼道里,那个总是一身笔挺西装制服的人影实在是太过显眼。

 

左右田没有等待身为总指挥的狛枝给出指示,直接轻车熟路地关掉了其它位置的监控画面、只留下日向目前所在之处附近的摄像头,然后将其投放在大屏幕上。

 

他留意了一下这几处摄像头的位置信息。

 

“是十一层的A3走廊......该死,这个家伙怎么跑到那么高的楼层去了?!深入敌方据点那么远,咱们的支援部队即使赶到也没办法第一时间配合他,日向这家伙是真的不要命了吗!”

 

左右田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狠狠砸在了桌面上。这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完全搞不懂,他这个自认非常了解的心友到底在想些什么。

 

会议室里其他人的神色同样或是惊疑或是凝重,唯有站在左右田身边的狛枝沉默得出奇,一言不发地死盯着屏幕,眼神几乎要把显示屏盯出两个窟窿来。

 

旁人乍一看可能觉得,这个时候的狛枝,颇有那种身为指挥大局者冷静镇定的风度。但是就待在狛枝旁边不到一米的左右田却看得清清楚楚,无论是紧蹙着的眉头、死死抿起绷成一条直线的唇线,还是那双以前总是把自己和其他人谦卑地划清界限、如今却凝聚着如风暴般汹涌的复杂情绪。

 

尽管是无声的、压抑的,但几乎可以肯定的是......那是某种“焦躁”。

 

和他们所有人一样的,因为担忧着某个人,而不由自主展露出来的焦躁。

 

这也是左右田第一次看见,狛枝那双看似对希望充满着热情、实则冷淡到极致的灰色眼眸里,首次出现了某种与这个世界异常强烈的羁绊与牵连。

 

于是他忽然就莫名其妙地有些哑口无言。

 

在这个他们共同面对的前所未有的重大危机面前,这个一向不太合群的家伙似乎也没有那么不顺眼了。以至于他甚至能够对于狛枝所处的心境,产生出一丝理解和共情。

 

左右田下意识地张开嘴想要说点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最终只得沉默着移开了视线。

 

不知此时该作何行动的左右田只能继续观察监控画面上日向的动向。尽管从前十层的情况来看,日向想必经历了无法想象的高强度战斗、以及诸多险象环生的危急时刻,但从他现在依然能够游刃有余地快速处理掉当前走廊里向他发起攻击的一众敌人来看,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应该尚可——虽说所有人都为他捏了一把汗。

 

于是左右田叹了一口气,听不出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狛枝:“至少现在看来,那家伙身上没受什么伤。”

 

“不对。”

 

快速且笃定的反驳让左右田愣了一瞬,然后下意识地看向不知为何下此定论的狛枝。

 

“他的左臂有些不自然,应该是受了伤。”

 

狛枝的眉头好像皱得更紧了,连带着语气也变得毫无起伏。

 

“......”

 

尽管左右田很好奇他是怎么从基本毫无异常的画面中,一眼看出“日向的左臂有些不自然”这种事情的,但此时此刻他还是识相地闭上了嘴巴。

 

与此同时,小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转达了一个比现在的情况还要糟糕的消息。

 

她语气凝重地告诉狛枝。

 

“我刚刚把十一楼的监控画面传给了七海,让她提取其中敌人的分布情况和武装信息,然后再根据日向体能、携带武器等综合信息进行分析,模拟之后交战的情况......但是模拟的结果非常不容乐观。十一层埋伏的绝望残党实在太多了,绝对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应对得了的。”

 

“什...?!难道日向这家伙在擅自行动之前,连敌人的具体情况都没有考察过吗?”

 

“不应该......从现在监控画面上他应对那些埋伏在各处的绝望残党的方式来看,日向应该很清楚这层楼里敌人的分布还有数量,至少肯定是提前做过准备工作的。”

 

“...那你的意思是说,他明明知道情形对他不利,还是不顾死活地冲进了敌人的包围圈?这家伙难道是不要命了吗?”

 

“不会。”一直安静地听着大家争吵的七海突然打断了对话,“他不是那样意气用事的人。”

 

“......”

 

左右田一时哑然,然后烦躁地挠了挠头。

 

接着他一转身,就看见了那个本该承担起指挥全局责任的狛枝,正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沉默地站在一旁。即便是现在这种千钧一发的紧张时刻,他竟然还在大屏幕上反复翻看着那张澪田调出来的遥感观测图,明明上面只有一些没人能看出来头绪的炸弹位置信息。

 

于是他不免有些恼火。

 

“喂喂,狛枝,现在这种情况你好歹也得说句话吧?再不做点什么的话,日向那家伙恐怕会在那层楼里把命给送没了!”

 

狛枝短促地轻笑了一下,听不出语气是冷漠还是嘲讽,但总让人觉得是在刻意掩饰那种被他强行压制着的怒意。

 

“呵,要是那个原预备学科真的有那么愚蠢的话,恐怕他早就死了十次八次了吧。”

 

“这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左右田来得及表达完困惑,会议室里多个方向便同时响起了刺耳的警报音,一时间淹没并打断了所有对话。

 

一时间整个支部都进入了高度警戒的紧张状态。

 

“目标地点发生小型爆炸,从卫星画面上来看,位置大致是在九至十三层西侧区域的某处!”

 

负责观察大楼总体情况的某未来机关职员迅速汇报着。

 

“是那个被安置在十一层B7区的遥控炸弹被人引爆了!”

 

——紧盯着操作终端的澪田惊呼出声,给出了更详细的信息。

 

“报告指挥部门,支援小队正在接近目标大楼,目前尚有一段距离。十秒前我们观测到敌人据点内发生了一次爆炸,烦请指挥部门给予指示。”

 

——边谷山冷静清晰的声音,从通讯终端内传向会议室中。

 

她或许不明白为什么没人进入那座大楼,楼里却会发生爆炸。但指挥中心会议室里的所有人却看得一清二楚,那枚炸弹究竟是怎样被引爆的。

 

就在十秒前,画面中央的日向周围是多达数十人的绝望残党,从各个方向的走廊内冲出,朝着他的位置蜂拥而至,堵住了他的每一条退路。被完全包围的日向冷静地用手背擦了一下脸颊上沾到的灰尘,然后持枪的右手准确到位地把枪口指向了斜后方天花板的某个位置,整个过程中甚至始终没有回头看一眼。

 

接着他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再下一秒,爆炸产生的剧烈震动干扰了监控画面的信号。在弥漫的烟尘与坠落的建筑横梁的视线干扰中,会议室里的大家勉强分辨出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被安置在天花板上的炸弹显然不是为了直接攻击敌人,但是爆炸产生的震荡波及到附近一定区域内的建筑物,于是坠落的横梁和断裂的墙壁、诸多残破的废墟瞬间堵住了两三个方向的走廊,把那些绝望残党堵在其后。

 

趁着剩下一两个方向上的敌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机,日向完全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直接采取了强攻。

 

人数锐减的局面,再加上他们对于这位单挑据点的“超高校级的希望”本身的恐惧,让形势瞬间就被逆转了过来。

 

尽管日向采取的应对策略极为铤而走险,甚至时机要是把握得再早或再迟一点,他这一轮恐怕都要凶多吉少,但总归还是极限地突破了这一层敌人的攻势。

 

考虑到他刚刚那一枪,即便没有回头用视线瞄准,但无论是方向、角度、还有距离都把握得恰到好处,显然是极为清楚那个炸弹的位置的。

 

果然那些炸弹的位置是提前计算好的吗。

 

只是这个手段为什么怎么看都觉得有点眼熟......

 

“靠,这不是狛枝常用的...”

 

左右田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然后在意识到当事人就在自己身边的那一刻又光速噤了声。

 

此时狛枝的脸色绝对说不上好看。

 

虽说日向的确成功从重重包围中全身而退,但是亲眼目睹了自己惯用的伎俩被人完美复刻,无论如何心情都不免变得糟糕透顶。

 

对这种“用手枪引爆炸弹来辅助作战”的战术最具有发言权的狛枝,自然也心知肚明,虽然这个方法卓有成效、立竿见影,但是随之而来的风险性也是不言而喻的,几乎就是拿自己的性命来赌一个“走运”。

 

看见日向真的效仿自己,做出如此激进行为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狛枝几乎要脱口而出痛骂他一句“疯子”。

 

然后他立刻就想到了以前的无数次,在自己做完这种事情之后,耳麦里传来的那些虽然被强烈的电流音干扰、但怒意依然清晰可闻的痛斥——“你这个疯子”。然后呢?自己好像总是敷衍地刻薄他两句,接着不以为意地掐断通讯频道。

 

......原来在耳麦另一边的感受是这样的啊。

 

不知是日向做出的过激行为本身、还是自己竟然“莫名其妙产生了和日向一样的反应”这件事情,让狛枝感到了一阵难以言喻的烦躁。

 

而每当狛枝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与人交谈时那种看似温和、实则划清界限的疏离感就变得愈发明显。

 

“左右田君,帮我把楼里所有遥控炸弹的控制权都接到我终端这边。”

 

“哎?你想要远程控制日向布置的炸弹?呃,做倒是可以做到,但是私自转移他人名下武器的控制权,这件事情是违反总部那边的规定的啊......”

 

“你觉得现在这种情况,还有必要在乎违不违规这种事吗?”狛枝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照我说的做。”

 

左右田有一瞬间的语塞。

 

若是放在平常,狛枝大概会说些“我这种不值一提的垃圾所做的决策不出预料果然被人质疑了”、或者“不必担心,即便总部责罚也我也不会连累到充满希望的大家的”这类看似自轻自贱、实际上令人难以应付的说辞,但总归不会如此强势、甚至带着半命令式的胁迫。

 

即便如此,左右田却觉得这个样子的狛枝倒比平常要顺眼多了。大概是因为,他隐约能够猜到狛枝今天态度的转变是因为什么。这让他觉得,会像普通人一样在乎身边“重要的人”的狛枝凪斗,实际上没有他们想象的那样不可理喻。

 

尽管用激进或是偏执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除了希望以外不顾一切的狂信徒,但内心里还是有着正常人逃不开的羁绊与牵连。

 

于是左右田意外地没有再和他争执,只是有些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知道了。不过就算知道你是在担心日向那家伙,但还是希望你能对我们的态度好一点啊喂。”

 

狛枝手中正在忙碌的动作突然停顿了一瞬。像是被这句话中哪个字眼给戳中了一样,他的神态一瞬间展露出了某种条件反射般的应激。

 

“‘担心’......那家伙?”狛枝皱起眉,几乎是本能般地露出了嫌恶的神色,“别开玩笑了,他的安危恐怕是我现在最不在乎的事情了。”

 

......是吗,你要不要自己看看你现在这副扭曲的表情。

 

然而鉴于考虑到自己接下来的身心健康,左右田还是识趣地把这句吐槽默默地咽回了肚子里。

 

事实上这是左右田难得做出的明智之举,因为狛枝现在的心情乱得很彻底。

 

就像是一头被黑布蒙着眼睛、锁在囚笼里的困兽,空有一腔无处安放的躁意,却不知道该朝着哪个方向挣脱。他胸腔里郁结的那些焦虑、不安、愤怒、还有隐隐约约的恐惧,一切具象的情绪都在无法确认的“原因”或是“症结”面前,丧失了让它们变得合乎情理的名义。于是所有令他坐立难安的情绪全都被困在了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里,只能嘈杂而绝望地疯狂四处碰壁。

 

狛枝急于想给自己的烦躁一个理由、一个定义、一个能够宣泄的出口,然而即便他穷尽自己毕生的聪明才智,也想不到一个合理且能让自己接受的答案。

 

又或许是因为,那个可以真正解释一切的答案,早已在最开始就被自己武断地下了否定判决。

 

这怎能让他不觉得难受。

 

若一定要用言语具体形容那种感受,最接近的描述恐怕是一种“事情脱离掌控”的失控感。

 

在以前的行动任务中,他往往是在真枪实弹的战场上剑走偏锋、拿性命不当一回事似的当作赌注、甚至敢跟上帝掷骰子的那一方。因为无论他冒着怎样难以估量的生死风险,他始终清楚,命运一直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是他的幸运、他对希望的渴求,也是架在他脖颈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与其他人都无关。

 

于是他从未考虑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那群“无关者”中的一员。

 

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人陷入生死危机,和自己真正主动走进风暴中心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尽管自己站在了无须担忧性命的安全位置,但却因为“旁观者”的身份再也无力去干涉。他无法希求自己的幸运为别人带来福祉、只能任凭命运对他人漠然降下神谕——就像是某种无力阻拦的“宿命感”。

 

狛枝真的很讨厌这种感受。

 

然后他忽然想到,平时站在这个位置上的人,一直是谁。

 

......

 

狛枝抿了抿唇,轻轻摇晃了一下脑袋,像是想要甩掉这些总是在疯狂干扰蚕食理智的杂音,集中精力放在自己眼前那张遥控炸弹的分布和控制界面上。尽管他心知肚明,这只是一种最可怜的逃避。

 

因为他隐约有所预感,若要正面回应那些心声的诘问,极有可能意味着他此前所有价值观的彻底颠覆。

 

于是“逃避”反而成了他唯一的出路。

 

——然而命运向来是个喜欢制造“事与愿违”的恶徒。

 

就在狛枝凝神思索着该如何解决眼前这个难题、并祈祷事情不要演变得更糟糕的时候,他忽然间就听到了会议室里响起了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随后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房间最中央的监控追踪画面上。似乎有什么早已紧绷到极致的弦,终于在这一刻不堪重负地断了,于是暴露出所有人潜藏在冷静表面下的慌乱。

 

狛枝几乎不用回头就能猜到,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才能让这群超高校级的同伴们露出那样的表情。

 

无非就是所有人现在最牵挂的那个人那边,出现了什么危急的状况。

 

这也是他早有准备的事。的确,拥有那一身令人艳羡的才能的日向创是天才,但他不是神。即便拥有那些遥控炸弹作为掩护,但他依然不可能做到凭借着肉体凡躯在那栋危机四伏的大楼里如履平地。毕竟敌人无论是从数量还是火力上而言,都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他下意识地停下手中的操作,看向那个从刚才起他就在有意避开视线的大屏幕。

 

的确,一眼就能看出现在的情况十分严峻。

 

尽管从刚才开始,狛枝就注意到了日向在有计划性地引爆炸弹,以减少他前进路线上同一时间遭遇的敌人数量。但是如今他的行踪完全暴露在了敌人的监测范围内,于是楼内各层的人手全都朝着他的位置聚集进发。因此目前看来,日向恐怕还是免不了要在悬殊的敌我差距面前,被迫和这伙毫无底线的绝望残党发生正面冲突。

 

事情发生得很快。

 

烟雾弹,阻挡射击视野,格挡,肘击,拔刀,注意身后视野盲区的敌人,解除武器,以敌人的身体作为掩护,下一轮射击。

 

倘若不是画面中央的人物是真真正正暴露在生命危险之中,恐怕这会是段堪称完美的格斗训练教学。

 

然而即便是再身经百战的格斗专家,也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三点、七点、九点钟、十一点钟四个方向各自持械的绝望残党同时向他扑来,过近的距离让日向不可能从中全身而退,这一轮攻击他必须要有所取舍。

 

——硬生生吃下三点钟方向敌人的那一刀,趁机夺过来他的武器,并借势击中九点钟那个人的手腕。趁对方吃痛的时机,左手夺走他的枪,再然后用两支手枪解决掉剩下两路的敌人。

 

在毫秒之间,狛枝凭借着本人的经验,飞速计算出了代价最小、也是效率最高的一个行动策略。

 

下一秒钟,画面中央的日向做出了和他设想中一模一样的一连串动作。

 

精确到每一个时机、细节都完美重现,狛枝几乎都要怀疑,现在正在现场和敌人搏斗的人其实是他自己了。

 

不过这也难怪。虽说他们俩之前一直较着劲,谁都看对方不顺眼,但长久以来的相处与共事,让他们对彼此的每一个小习惯、甚至呼吸的节奏都熟悉到了如指掌的地步,以至于即使分隔两地、毫无言语沟通,却能下意识地做出完全相同的判断,这种默契本身已经是一件不足为奇的习惯了。

 

也正因如此,当狛枝看到日向战略性地承受了那刀深深划开右臂的伤的时候,他其实并不怎么感到意外。

 

那时脑海里条件反射般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那个赌局,他赢了。

 

不自量力的原预备学科果然没能在完全不让自己受伤的条件下,单挑绝望残党。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随着这个事实而来的心情,并非想象中的那样舒坦。

 

这其实很说不通。

 

正如他在赌约中信誓旦旦地所保证的那样,他作为一个眼里只有“希望”、心里只在乎如何实现“希望”的狂信徒,在制定计划的时候是绝不会费心思考虑,这个过程中所需的代价的。无论是自己的性命、还是同伴的安危,在希望面前不过都是不值一提的垫脚石罢了。

 

而日向受伤这件事,截止目前还尚且属于计划可承受范围内的连带损失。

 

但是不知为何,从刚才起心里那股难以解释、又无从宣泄的烦躁,在看见日向受伤的那一刻骤然被放大了无数倍,以至于喧嚣到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没办法再继续佯装冷静。

 

好像有一个声音在不厌其烦地告诉他,承认吧,狛枝凪斗,你就是在乎的很。

 

狛枝突然间就想起了左右田刚刚不经意间说的那句,“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日向那家伙”。

 

“担心”吗?不可能。

 

狛枝这辈子从不知道担心为何物。他对这个词仅有的理解,来源于字典里的解释:当一个人害怕自己会失去重要的某人、某事物的时候——也就是说当一个人和这个世界有所牵连时,才会体会到这种原本与他无缘的感受。

 

而遗憾的是,日向无论哪一项都不够格。

 

作为“朋友”而言,他们之间针锋相对的时间似乎总是比同心协力的时候要多;而若要说是那种更暧昧的关系的话,他们之间又只有一段算不得数的一夜情。哪怕是作为人人赞誉的“超高校级的希望”,在狛枝的眼里对方充其量也只是个人工造物罢了,并非他所追求的终极信仰。

 

于是就成了一段无解的死循环。

 

狛枝没有继续在这个难缠的问题上钻牛角尖,而是沉默着把注意力移回了自己面前的那张遥控炸弹地图。假如他没有猜测错的话,他距离解开日向留给他的谜团只剩下一步之遥了。虽然这些线索琐碎又隐晦,但在他们两个人的能力和默契面前,把一切拼凑起来只是一件时间早晚的事。

 

这样看来,日向果然还是留了后手。

 

——虽然这丝毫不能减轻狛枝想要骂他一顿的冲动就是了。

 

而至于他为何不再纠结那个始终没想明白的矛盾,大概是因为,其实潜意识里已经意识到了那个他无法再强行否认的答案。

 

因为倘若不是那样的话,又该怎样解释,自己为什么从刚才起就在下意识地抗拒去看监控画面呢?就像是一秒钟都不愿意多见那个人负伤的模样。

 

狛枝无法解释,也拒绝解释。

 

只是现在看来,那个赌局的输家,恐怕不止日向一个。

 

......

 

片刻后,狛枝终于从面前的操作终端前抬起头来。

 

“九头龙君,之前拜托你准备的直升机怎么样了?”

 

“已经基本准备完毕,预计再过三分钟就能出发了。”

 

“好。稍等一下,我马上过去。”

 

“呃...诶?你本人也要去吗?”

 

九头龙愣了一下,差点没反应过来。也不怪他大惊小怪,毕竟这种大型任务中总指挥不留在后方坐镇、而是亲自跑到前线战场去的事情,在机关里实在是闻所未闻。

 

不过联系到之前他们大家私底下心照不宣的猜测,九头龙很快就觉得狛枝的行为倒也解释得通。

 

“啊,你是想要亲自去支援那家伙吗?——好吧,那一会儿救到他的时候,记得好好替我们转达一下对于他这种疯狂行为的谴责之情谢谢。”

 

“唔......我觉得说是去'救他'可能不太准确。”

 

在这件事情上,矢口否认大概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但除此之外,他的语气中还有一些细微的态度转变。


若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的眼底重新出现了类似于“控场”的笃定,让人摸不清在刚刚那短暂的几分钟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转变。

 

他敛起多余的心思,然后略有些倨傲地扬了扬下巴。

 

“不过我倒是一定会对着那家伙的那张脸,狠狠地骂一句,'愚蠢的原预备学科’。”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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